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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语浮

百合。CP为APH湾白。

2015年写的。看不过去就不要看了,只是别吐槽我。

 

谶语浮

文/Jacob
「她确信自己曾见证无穷。在不可知之域,文字与黑暗的笔触无法描画刻印之处,她们的确鲜活存在。」
1
王湾?她听见一声呼唤远远传来,不由自主偏转过面颊,宝蓝白内衬长裙的下摆海浪般散开而又翻卷,那人已走至近前,她抬头仰视之间对方模糊而美丽的笑容——她无比确信,没有任何其他笑容比这更耀眼与光辉。
灿烂如青阳而无法视清——不,倒不如说是太美丽了,从而使人失却了一切思考,联同记忆与语言。
王湾倏忽醒来,身上披着的大衣早已被卷席至床的另一侧即靠墙的那边,就连床仿佛也已脱离开她,她只感到床褥内里那排外的坚硬,而往常她的床铺平静、柔和而温暖。空气异常闷沉而窗外的绿意刺破大地与天空,撕扯一切色彩,唯独不安地涌动着令人厌恶的腐朽繁殖欲,是春步入夏的征兆。
她讨厌夏天,因为什么人的故乡并不春意盎然。什么人?她想不起来那个梦了,就像她高考结束后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那一个晚上,她听见自己睡梦中的轻哼与夜晚的耳语,脑中却像震荡着音调平坦语音嘶哑的半摇滚,她突发般醒来又在下一刻眼睑重又覆上瞳子时沉沉昏睡,晨起耳膜仿佛作战般紧绷。就像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一样,处处提防。
“人们为何惧怕夜晚?”
“要解释这个或许有人会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不过我不想这么做,全凭那点可怜又稀薄的祖先记忆来解释完全没有说服力。什么事情发生在现下,那么它就一定有发生于现下的理由。”
——什么少时狂妄的高谈阔论——钻逸而出,她意识清明确认不会在下一秒出现回笼觉,于是悉心听取少女时超越整个世界的骄傲。
“那你认为,理由是什么呢?”
“未知。夜晚是无法视清的,包容、冲淡一切而充满未知。说到底不过是惧怕未知,更具体些,大概是对未知的突发感到惊恐与茫然无措。”
她想接着继续,然而这音声就此回荡着泯然终结。她只好无奈起身,去传送室看看她的早饭有没有传送来。说是传送室,大概就像胶片时代洗照片的暗室一般,墙壁上漆刷着暗调的同色漆(尽管她知道那是墙壁自动检测功能表达出的最合适色彩,但她仍习惯这么称呼),只不过不需要昏暗的灯光,但必须密闭。它会将一件东西原封不动地从传送者的室内呈现给被传送者,也许这么解释并不负责,然而王湾不愿再多想一遍这个她还在校便号称不世出的天才时改进的技术所依赖的原理,由此她获得了一系列专利权,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项乏善可陈还需要占用大量冗余空间的技术会受到青睐。三平方米已经是现今硬件条件中所能达到的最小面积了。她烦躁地想着以劲猛力道掀开了门板——
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或许将这件事向亚瑟叙述一遍,他又该提醒自己该去看一眼官方记录巩固一下认知和记忆免得开什么高端产品发布会(天知道她所属部门哪有这种东西)时闹笑话,阿尔弗雷德?算了,她不想打扰他人吃汉堡的决心。
那就只有她了。将故事情节稍为整改。她这时正在翻找共享储存器里还有没有昨日会议的录像,或者录音也好。
王湾昨天再次逃了一次会议,今日便无所知晓地派遣到一个从未听闻的项目下。

“亚瑟,”王耀用目光划动着微元桌面上的文件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种桌面比起世纪前期的触控式桌面操纵更精确灵敏,“王湾昨天缺席会议,是吗?”
“没错。这是这个月第二次。”亚瑟看着那些包含着数据串的巡航计划被林林总总地标画上日期,“然而没人知道她近来此举的目的。”
“就像高中生逃课一样,”王耀温和地微笑,即使亚瑟早先就明白他的表里不一达到了如何惊人的程度,“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亦不知意义何在,但就是不想去上那节乏味闷沉的课。”
亚瑟沉默了,他知道这时候如何发挥一个优秀聆听者的作用。
“无疑她总得知道实验是在做什么,”对方慢悠悠地叹气,“我想她大概又在查找会议记录了,可是这次实验并不会在云设备中留存任何档案。”
他把一枚——这型号至少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被摩尔定律抛弃而废止使用——上了年头的乌黑芯片顺着桌面推给亚瑟:“把这个给她,不过只能看一遍,之后会自动销毁。”
亚瑟接过那枚芯片,指尖像是停留着一只天鹅:“这算是秘密级别?”
“不,”王耀展开一个笑容,因亚瑟视野被黑暗蚕食的原因而显得意味不明,“绝密。”

她在手中翻转的机械如同魔术,从中发射的光线使她显得专业而邈远。她作为传送点的暗室中放下了一面承接屏,末端娓娓落下像是一只惊惶的白鸽停留在出征前未曾染血的刀锋之上。她冷漠地审视着手中方寸的莹黑色卡片,在暗室惨白的灯光下它透出点乌玻璃般突兀的红。她将它翻过来,读卡处整齐的一排铜色小点。前摩尔时代的东西,她这么下了论断。
近乎暴力般地让它被左手中呼吸一样投射明灭光线的器物吞没,她将它小心地放置在地板上等它自己调控好平衡开始读卡,自己则后退一步有力地顶住背后的纯暗墙壁。开始播放。开始的画面跳转焦距模糊不清,简直像是后文艺复兴时代拍摄的悲剧戏剧片,藉由翻拍连作者也逝去已久的不入流剧本寄托一腔消泯在杂乱的电脑后期中的哀愁。什么时候记录组也会做这种早就不入时的后期了?她漫无目的地迷思,双眼始终紧盯着仅能播放一遍的视频。
大概就是一直以来筹划的项目终于要步入正题,提及之前某某团队的某任务是在为项目作哪方面的准备,加以揭示此项目的手笔之大。似乎提到了她,不过她并未认真听其中的描述,仅是获取了曾经执行的快被遗忘的课题原来是为了预备项目的讯息。
冗长会议被概括得简明扼要,无非是项目主要内容是什么——但没有目的。王湾细细思索其中的每一句话,没有一句话能够些微点明项目目的何在。她咀嚼着这其中的含义。其一,会议中可能提及了,但她并未参加,而记录组认为这无关紧要。也可能作为暗示的桥段被删掉了,总之不可能完全不暗示。
其二也是最不可能的一种,于是以可被描述为白驹过隙的形式从她脑中镭射般窜行,即是策划人完全没想过提起这件事。策划人是王耀,那个她生命中从未谋面的哥哥。这或许是个可以被看作错误的一点,那么王耀便不会犯下它——王湾依据以往的观察如此确认。
王耀是个近乎完美的人,从他的履历中寻不出一点瑕疵或是能够顺藤摸瓜找出他弱点的线索,王湾近乎带着提防和敌意研究过她所能获取的王耀的所有讯息,包括他从小到大的各种简历,人生轨迹基本与她相同。他和她从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同校不同届的学员,自己的博导也曾做过他的博导,她装作不经意间询问过那个沉着冷静大将之风的女人王耀是何方神圣,得到的答复竟然只是“博学”。
那个人之前从不曾称赞某人博学。

“在下冒昧,”梳着妹妹头的清秀男孩踏出一步,自王耀身后羽翼般铺洒的黑暗中钻出,他方才一直旁听着两位项目最高决策者的谈话,一身夜鸦般的黑色西装令他遁匿于黑暗,“您之前同王湾女士相识吗?”
“不认识,”王耀半阖双眼,“但我也始终清楚她是怎样的人。我捉摸她,她就像另一个……我自己。”

阿尔弗雷德这时正在整理他为同一项目所做的预备——由于被勒令以保密方式处理,他不得不像从前的工程师一样整理如雪屑般繁多的纸张。他对于如何在办公中纸张几乎被淘汰的这个时代这个部门找到一台打印纸质文件的机器深表怀疑。
《关于人类记忆流通止息方案试运行》《外接脑成像》《似生物脉冲》《狂想证实:缸中脑预实验》……他扫视着铺散在他面前种种陈年累月的文件,顺手拧开一瓶可乐——这牌子有百来年了。
在和阿尔弗雷德隔着几堵既不会被透视也不会被轻易爆破的墙壁背后,在那些庞大的精密机械前亚瑟缓步踏过,地砖坚实而冷硬。机械悄无声息地吐息和运转,亚瑟仿佛正在史前的捕食者前匿行,那些庞大的兽类吐纳着撼动大地的气息,不声不响地安睡,如何醒来也是未知数。亚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事这一职业,就像遗世独立的独角兽一般,他和这些静默者是同类。
所有项目有关人员将在晨九点准时与会,此刻墙面上栖息的挂钟凝止在八时五十分。
2
王湾听着项目开始前简短的安排会议,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实验的第一轮已进行完毕——亚瑟领导的精密机械组之前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地重复运行和改造已然宣告成功,标志第一轮实验的结束。她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所谓精密机械组与旧世代精密机械的定义稍有不同,并非全部精力集中在机械上的时代了——她默想着,在意识的四下静谧中仔细听着会议室的鼓风机发出寂寥的轰鸣。当她陷入孤独,意识沉入纯净而现实溶于虚无。不知何时她牵着另一人温软的手掌,天地间如同这时般荒凉静寂,而她却并非茕茕孑立——
王耀显得尤为可靠的声线击破她迷蒙清亮的意境。
“……鉴于实验所需和保密必要……”他的声音在遥远的长桌尽头回荡仿佛从什么内壁之外传来,字字简洁而透着击破酣睡之人美梦的、不可解的快意,“……本次实验将与国防部协调,全封闭操作。”
在她对近当代历史的匮乏记忆中,这是全球最终联合后的头一次动用国防部的科研封闭。事实证明了她还是没错的,虽然没有异议存在,但会议的气氛仿佛激灵般为之一振。
“国防部方面派出的负责人为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王耀起身(仅仅是他的全息投影),融洽如背景色的秘书本田存在感意外地开始鲜明,“祝各位相处愉快。”
和王耀同届的学长?王湾同他的相识在一次学员联谊会上现场手风琴与古筝配合演奏开始,听说对方与王耀在校时便私交甚笃。阿尔弗雷德稍稍用胳膊肘捅她,她才算完全清醒过来,原来她神游物外的整场会议已然步入终局,王耀影像的离去便被默认为散会。她麻木地起身同共事者们离开,阿尔弗雷德一直紧随在她身侧:“刚刚你听清了?伊万这头熊会来。”
王湾幅度轻微地点点头:“正好把这句话听得分明。不过我想你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吧?”
从称呼就能分辨出阿尔弗雷德与布拉金斯基的不对盘程度——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不急,我之后总会见到的,毕竟我还心心念念着那场最终决战。”
仿若未捕捉到这句话一般,王湾思忖了一下,匆匆钻入一扇标记着构筑组的潦草大门,她没有打招呼便将身形隐没在门页后。
和技术奇点之前(即旧世代)每个部门僵硬的分门别类安插任务不同,此时项目的安排更灵活些,除了负责者以外并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应该感谢哪个人类学家研究出这种更加随性的方式能够促进团队的效率和成果水平。漫无边际的自己向自己做着似乎惧怕遗忘的补充,王湾戴着薄薄白手套的手指拨开层层消毒用帘幕,她没有留心关注实验体的面容,仅是匆匆扫了一眼,对方处于无意识状态,白金色长发上别着蝴蝶结,穿着是很简洁的宝蓝色及膝裙。生物组对实验体的解释是未曾在现实世界存在,仅为实验而被生造而出(这一点奠定她的人际关系洁白如初雪),接受过为生存必要的训练。这也是训练吗?她小心翼翼地将蝴蝶结取下,似乎是件很美丽的女性饰物,尽管是单色。她并不想将其简单作为废物处置,而任谁都知道,她从来不是乖顺的、规则内的人。
不知为何她将其宝物般收藏似的任凭其滑入苍白医用服口袋。接下来即是物理方面的检查,硬性指标必须一一符合。她跳跃着流连,身周莫名而温暖的馨香仿佛大地的女儿回归厚重而包容的母体,她细细体会对方皮肤隔着薄白手套仍然传来的微凉触感,像是一匹绝世丝绸,安静地披散在剪裁桌上,任人宰割。不,这个自碎碴积聚的心海中升起的词汇激怒了她。她不再用这个词汇形容实验品。
“刚性检查做完了。”她撩开帘幕探身出来简洁明了一句断言。后续的人接洽而上,她略微有些不快,然而不知来自于何方。姑且认为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躁郁。
她到控制台处落座,路过摆弄切换器的亚瑟以及正写入程序的阿尔弗雷德(通常这家伙都像旧世代的程序员将键盘弄得噼里啪啦),向建立数学模型的尤里娅打了声招呼,径直落座。

王耀摸索着墙壁按开了灯,到隔壁将大厅的灯熄灭,然后坐回布艺沙发。完全没有必要——本田菊暗想着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将文件输入到空无一物的茶几里投射到对面斑白的墙壁上。王耀还保留着旧世代时的生活习惯,这大约在王湾和本田菊看来都无法可想,毕竟智能家居普及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王耀却仿佛刚从那个时空一步迈来。本田菊曾无数次试图令他接受智能操纵,而王耀始终顽冥不化地使用他上世纪前叶的作风,于是本田菊只好放弃这种想法。
“您是在怀旧吗?”本田曾试探般询问他。
“不是。我没有经历过那个时候,对文艺作品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共鸣,”王耀慢慢思索着,“只能说是这种生活的美使我有向它靠拢的愿望。”
王耀的视线驻留在斑白的墙壁上。他实际上并没有监控项目运行的必要,画面左下方的弹窗一项一项刷新着执行操作。作王耀的秘书这一职务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王耀并没有压榨他人的怪癖,突如其然的工作量也总是在能力接受范围内,然而每当仅两人面对面相处时,本田便会生起失礼地逃开的欲望。

项目正式开始同天的晚十时左右,王湾沉沉入眠,无梦。整栋大楼中唯有中控室仍明灭红彤的、母腹般面对盛夏日光闭上双瞳的皮肉色,亚瑟仍在与轮流的守夜人调试身为现世内容物的世界,他们把这通俗易懂的叫做里世界。SHADOW-WORLD——他默念这个安定的词汇,大脑仍在持续高速运转着那个困扰依旧的问题,他整个人却正在逐渐放松,而放松这一过程的艰难乏力程度甚于冷却青阳。
娜塔莉亚。不能将其吐露为音节,因为这会招致极大的不必要麻烦。他询问过王耀,王耀只淡淡同他梳理了一下亚瑟大学时泡在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时外面世界所起的恶性事件,借人口统计中的纰漏进行神不知鬼不觉的拐卖人口。被拐卖者大多是女性——王耀将这斥为旧世代的遗俗——而她们通常被归结到一个名号下,给予她们的统称是“娜塔莉亚”。
而向国防部投去的问询近乎石沉大海。亚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大概是这群人不会通过好好说话回答问题,仅是寄给他一样小东西,那是一枚肩章。是在哪场最近几十年战争中阵亡的一名女兵,名叫做娜塔莉亚。没有什么价值的情报,用作那边推脱的借口正合适。
娜塔莉亚这个闪亮的音节幽浮于他的上空,干扰一切回音。

王湾在被窥视的蒙沉中丝丝缕缕地苏醒。交错穿插的错觉从潜意识里冉冉升起,一名少女的裙摆花苞盛放般层层绽开。她有印象、关于昨日的实验体,她们必定在什么早已忘却的时刻通过惊鸿一瞥暂且相识,她无比确信这一点。熟悉感太过强劲,指尖犹存的温凉加速唤醒着她的脑海。
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翻身坐起,从内层衣衫里抓出蝴蝶结,没有被酣睡的她压皱。医用服她脱在实验室外的换衣间了,所有实验用物品被勒令不准带出。
实验进行第四天,王湾实验中途在外出透气碰见伊万,失礼地错认为对方家中有一位妹妹。
她返回,踏入中控室,阿尔弗雷德继续等着亚瑟的那堆转换器起作用将程序转译为更为复杂的“讯号”流入里世界进行搭构和组建,阿尔弗雷德曾戏说项目人员便是这世界的创世神。她扳过她那张椅子坐在她的那块控制台前,活动轮轴,向阿尔弗雷德比了个手势表示没问题。
她今日负责巡视那整个世界——不过只有小小的一个城市罢了,已经在一轮准备时耗竭了多少台转译机。耶和华创世若同样这么艰难,休息一天的确不能说是偷懒。虚拟现实以宏大的蒙太奇手法在她面前组叠成真正模样,强化投影开启,神经信号与程序接驳,她闻见了飘摇整个里世界天穹的、纯粹的寒冷。这冰冷可被嗅觉感知。程序在写入后会即刻根据实验体输入的精神讯号调整成实验体所认为的正常世界,那这么说来,那个被她检查的女孩才是当之无愧的创世者吧?这大概算是一种嘲讽。王湾想着,继续调整着轮轴的方向在强化投影里“巡查”着整片内置世界,据阿尔弗雷德讲整个内置系统还未开发完毕,因此只能显示大约一个城市的地域。
“最大限度,”他摇晃着位于不知名某处的平衡杆,左手把那些阀门全部扳下,“毕竟显示区域太过广大排查实验体很麻烦,不如就这样好了。”
王湾那时立在他身后看着虚拟的世界被斑斓色彩所点亮,后台中静默如深海重洋的矢量运算依据与实验体脑内现实的模样比对城市的天空及大地,最后整个夜空被点染成了暗沉的砂红,仔细看像是天穹的内里熊熊燃烧。
创始者暂且定为那名女孩,那王耀呢?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哥哥?她一个个过滤着脑内的相关人物,她所参与的计划像是巨大的谜团,不知目的在何方,终将抵达的目的地更尚未知晓——然而谜局并非不可撼动。她清楚地感到一切答案终将在这个素昧平生的哥哥身上解开,什么人曾与她讲述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怪癖,然而王湾的每一个晦暗无线索便锁定目标的瞄准,都在之后证明无比正确。
那位女孩步出她虚拟的房间,是栋带着巨大花园的洋房,沉睡在郊区树林中央。她推开大门四顾,混沌之中向王湾的方向看来那双潋滟如收束万千光华的眸子在凝视她的方向,王湾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在强化投射出的世界上空落下。她安慰着自己这只是投影,对方看不见她。
她降到地上,向她的方向奔去。实验体原本的名字无从知晓,她打算从对方口中套出话来。
“可以显示了,阿尔弗雷德。”她接通与现实的联系。投影向真实世界的转变愈演愈烈,仿若潮水冲刷岛礁般,她在具象化的里世界显现。鞋底踏上大地的触感异常清晰——但是正如所有表世界来者一样,她不能待久了,里世界同样会进行排异。她迈步向实验体的方向走去。
视线触及实验品光彩的长发,她一路上都斟酌着在什么情景如何开口,此刻实验品仍旧呆立在巨大的花园中。这情况最好不过。她作出决断快步上前,才想装扮作一名视察森林的守林人——在她的映像被囊括进实验品摄人的眸子时她心中隐隐不安,被理智压制之下实际已是阵脚大乱,王湾重又调整开口,却口不从心:“娜塔莉亚?”
两人僵持着,王湾脑中前所未有地茫然与空白,或许能挽回成认错人的思路无端被切断,她不可抑制地想亦复狂笑亦复哀哭,这时对方令人惊异地唤出她的名字,用更为亲昵的方式——“湾?”
王湾的大脑才稍稍运转了一下,这是第二次相识了吧。她礼貌地走上前去。

王耀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例行等待。每当王湾进入里世界时他都安定专心等待在中控室后,与亚瑟沉默的兽类们为伴,每当这时他也仿佛从表世界消失,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究竟在何方。没有人找得到他,然而这里也离中控室最近——他几乎要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般倚靠了墙壁,然而门打开了,换上一身纯白的本田菊静静立于门口。
他略微一滞:“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本田略一鞠躬:“偶然想到先生可能在这里,冒昧闯入。”
王耀摇了摇头,从墙壁上借力起来:“我暂时拒绝离开。”
本田菊闻言也不再反驳,将可视控平板从随手携带的文件袋中取出,递给王耀。王湾从里世界逐渐过渡回强化现实再渐次恢复到表世界,她刚才的经历简直像是梦境,在这个世界中寻不到她曾面见那女孩的足迹,但尽管全无证据只有她的记忆(这无法作证,记忆空口无凭),她也认定自己必曾与那女孩相会。
王耀从精密机械室内缓步走出,没有惊扰愣怔的王湾。王湾的目光在王耀的身影被门框吞没后才转移到身后,只看见亚瑟十指交叠,仿若沉思。
“柯克兰这样好一会了。”尤里娅轻声在她身侧说明,项目开始以来亚瑟时常这般,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没睡好的表现——所幸亚瑟在实验进行时并不这样——于是也并未深究。
亚瑟没有见过娜塔莉亚任何一面,即使她在被王湾等人进行检查时也从未打上照面,这有可能是他的合作者王耀的意思。假设的前提是他相信那个姑娘叫做娜塔莉亚,在确凿无疑的某些时刻,她曾真实存在于世。娜塔莉亚是假名号、是记忆从未言明也不言自明的高中女生,雪地上她的阴影被不断拉长,包裹在反射日光的稀碎晶莹之中;也是实验品的化名。这么想着他有些舒服了,大脑机械运转致使的接踵而来的问题他无法可想。

第四日实验结束后的夜晚,王湾拾起她抛在床底的一面折叠穿衣镜,将它打开放在床前。她有对镜自述的习惯,她观察自己在镜子面前叙述每一件事时变化的微表情,今日也是如此。
“我做了一个梦——”她深吸气开始叙述,“梦的内容我忘记了,只记得有笑容。非常灿烂,在此之前未曾见过的灿烂,青阳尤比之不及。还有盛夏天空的大雪之境,在梦醒之后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对我进行类似排异的举动。从里而外的反抗和排斥,这种感觉用语言无法描述,大概像是躺在铁质床单上,妄想沉埋进去。我自身的反应是紧随起来的敌意,虽然只是回溯了少女时的骄傲,我仍对这重新生发的肆虐而破坏力巨大的情感感到不安。”
她顿了顿,然而心中懊恼并未在自己的面容上找到一丝一毫变动的痕迹,仿佛她真的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在今天晚饭时段发生。这时王湾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平静与泰然不动安如山的镇定是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或则巨大决心的表现,那决定早在许久之前便带着自若的狂怒预留而下将在某个晦明间刀锋交错的时刻迸发,便如岩浆汩汩泵出。
“我必定曾在某处与她见面,只是我尚未知晓,”她紧盯着镜子,“一定。”
她瞬间丧失了空气,梦魇之境层层升起如同繁复裙摆。白金长发仿若音阶般在真空中凝固动态,错落有致中参差勾勒出炯炯月华,比之灼烫日光这光芒更显真实然而由于冰冷如深冬细雪不被诗人所解,然而她深知其中光子盘旋波荡,仿若人类同宇宙的脐带。在遥远而不知名的某处她们大声笑闹高谈阔论,将现如今的她暂且假设为意识时间的终点,那声波剑锋般传来却只余蒙蒙尾音,大提琴琴弦一松一垮,镇定了叹息。
她看着镜面的那一头,少女的她自己骑士般牵起另一少女的手,谦和一吻后将少女的手背贴在颊侧,对方也显然乐意她如此做。
镜中她们十指相扣。她们曾经指尖交叠。
背对镜面的少女略略偏转过目光,视线交锋的一刻她惶急地想逃开——不可知的、然而罪孽深重——但奇异般的站定,那华美潋滟的眼瞳看向她所站定之处。
视界中景象坍塌崩解为无形。
那少女意境朦胧,然而晨星般闪烁,似乎会在太阳升起后如同启明星与月亮一般被吸散去万千光华。
娜塔莉亚。王湾仰倒在枕上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冲击,她连同呼吸静默许久,最后急促清浅地喘息着起身,摁住额头。那些恍若隔世的画面调转跳跃,她们曾经撑着一件雨衣从大雨倾盆中狂奔回宿舍楼,图书馆清漆的桌面映着她专注的身影,少女间的笑语混杂远方大海的熊熊涛音。记忆铺展开来仿若流星降临瞬间引燃了整个荒芜的平原,火中泛起新绿。她当然清楚这是什么反应,尽管记忆还未全部取回——自然是被洗脑者零星断烂的记忆碎片,在某个时刻突然勾起。
她轻笑一声,掺杂着疯狂和恼怒。娜塔莉亚,尽管无有凭依,然你真实存在:这事实不为任何所动。
3
开始情报处理吧,她没有发怒的时间了。阿尔弗雷德是她的同届生,必定认识娜塔莉亚,又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被处理者。伊万作为娜塔莉娅的哥哥也是。那有谁可能是主导者?疑犯仅两人,亚瑟·柯克兰或王耀。她必须睡下,时间不早了,而处理此事并非一日之功。

第五日,勘察阶段继续。
“你记得我么?”王湾在对方手心写下这句子。女孩表情有趣地欣赏了一会她的面庞,回答了一句:“如果不呢?”
王湾未及反应因而焦躁追问:“究竟是不是?”
娜塔莉亚沉默下来,半响后在她手心划下潦草几笔:“我并不记得,只感觉你我似曾相识。”
王湾安下心来,行吻手礼般郑重地托起她的掌,指尖在她手心一笔一画认真拂过:“等我回来。”
令她去见娜塔莉亚此举的目的王湾大概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因为要稳定娜塔莉亚的情绪以便实验与世界调试顺利进行,然而为何偏偏选择王湾来执行尚未知晓。她得尽快弄个清楚。昨晚惊骇之下做了什么梦?她于表里世界茫茫的转换界面中自问,此刻天地呈静谧的纯白,她的意识在进入里世界时与系统接驳此刻正缓慢断开,她感到她回到体内,重新成为她自己。
那梦境的到来正如视觉被乍明之光层层唤醒,如音波传递般黑夜里光的末端像凌乱断线的纱裙。王耀在会议上坐在正中间的位子上——悬浮的梦境音波般渐次醒来,她记得那次会议(亚瑟向她抱怨过为何她一再缺席)自己不曾参加,那时她还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静静地踱步,然而就是不想开会,不想回到那座带着重压和精准包含逻辑的字符串的大楼。梦境的开场便是会议,她记得自己应该坐在长桌的右侧,和一群与她截然不同兢兢业业的科研人员坐在一起听着乏味而漫长的规划,大部分时间是在引申红头文件,昏昏欲睡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时夏季的课堂。
但位置转换了。长桌的两侧空空荡荡,会议的内容被整齐的叠放在每一个座位的面前。她端坐于长桌的另一尽头直面王耀,然而她未能看清他的表情。

王耀醒来。他记得波诺弗瓦昨日邀请自己参加一场视频沙龙,老实说他并不习惯以视频作为沙龙的载体,就算使用投影模仿身临其境的感触也浑身不自在。所以他是当即拒绝,还是回答容我考虑?后一种像是本田菊的作风。昨天搜寻到的那本刊有波诺弗瓦论文的学术杂志他还未看一眼。亚瑟的脚步声从门外踏过,王耀不必用瞭望孔观察就能从那不同于他人的优雅足音辨认出亚瑟,这是他每个清晨例行检查(王耀早就提醒过他不必早起检查,自有他人去做)精密机械室的必经之路。排除每次忽如其来的繁重工作量,自己比起他清闲太多。王耀今天不同寻常地优哉游哉地从门内走出,本田从他面前经过,端着一盆清水的背影淹没在折角的暗沉之中。
接到消息时王耀正翻着投影出的一本纸质书籍,他轻声的冷笑与以往的气定神闲迥异,本田定在原地疑惑地望向王耀窗边的剪影,那影不同于以往,重如山岩。
“对她实施的记忆剪除与删改是我亲自操作的。我能确定在我所知的情报范围内没有一丝偏差。”他起身用两个简洁笃定的陈述句开始命令,双瞳在本田菊目光不能及之处扫视着什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情报不足导致我漏算了什么。将文件室封锁,重新开始对王湾的调查。”
不过他却没有与平时一样沉寂地落座,他迈步而出直奔精密机械室。本田菊上前察看那本书,是一本几个星期前的专业学术杂志,一篇姓名被翻到背面的化学论文横亘在整一面上。

王湾想自己必定是疯了。她就是文件的盗贼,本人自然未进入文件室,而文件室也并非惯常思维中储存文件的房间。文件室是对所有存储机密文件的硬盘资源总称,她这个贸然闯入的小贼不窃取点别的,也不是十分好奇,她用到的不过是一关关检索而出的三份文件而已,仅等拷贝完成。她退回去探勘撤离道路是否畅通,发现她正在被刻不容缓地填埋着。她对这孩子气的作法笑了出来,这难道也是王耀的命令?她的文件拷贝完成在即,她利落干净地敲下几行命令,堵塞通路的杂物风雷般迅捷地消失。
“困兽犹斗嘛。”清澈的嗓音在空旷的指挥室中敲响,“只要——”
“Hey Ivan!”突兀的杂色字符串闪现停留在一堆乱码中寂寥而挑衅地闪着光,嗓音的主人脸色平缓,渐次沉重。
无暇观看屏幕上局势的变动,她迅速翻看这三分文件,对她有用的文段她想几乎出自王耀手笔——
“对适格者身周的清除须遵从以往经验在规定时间内迅速完成,待命部门为心理医学科、医药科及器械管辖组,在命令允许范围内执行。”
“对其有关人员的处理方式详见内部颁发的《新世代焚烧纲要》,因此次物品身份特殊,允许破格上报处理。”
“物品本身的处理,参见上几次的准备工作,祝两代接洽顺利。”
粗略浏览后只能说明这种轻而易举抹去存在的举动进行了不止一次,她们的祖辈也进行过相似操作,内部文件的确存在只不过她在此之前尚未知晓,焚烧纲要的旁侧还有注明“对于其公众认知内死亡与存在抹除的处理方式详见Page134”。
她不能再等了,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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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像是在星宇中飞跃一般,从一颗星挂荡到另一颗星,光芒是她们的刀剑与船舶,她们朦胧的身影切裂迷雾自高空中跃下,然而奇迹般掠至地面毫发无损。
“你愿意同我逃亡么,娜塔莉亚,尽管你的名已泯?”
不该存在的死亡如同以往般环绕她周身,她想轻轻吐出那句子却仿佛伤寒般无力。
“死亡是一场辉煌的旅行。或者,湾,你就是死亡。”
“死亡寄养在人间的孤儿?”
“你即等同于死亡本身。你是死亡。”——我已与你长相为伴,我亦愿与你奔走流连。
这仿若许久以前又近在咫尺的对话矛盾般遥遥传来,她们的轻笑狂欢将再不为人所知。于第六日黎明前的黑暗,缔约生效。

“王湾失踪一事将严肃追查,并且严惩犯案者。”王耀在数百人的室内发言,清透的音声撞击在四方。
“您不下令追捕她们了么?项目破坏的责任也不再深究了么?”本田菊彼时在长久的沉默中开口询问。
“不,再也不会。”王耀又掀过一页,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向本田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视,“我想这么点事我还压得下来。让她们尽管逃到天涯海角去!”

本田再次默然看向窗外,黑暗中地平线上一点刺破雾霭与天空沉郁的澈灰,发出纯净的星子的光,他们遥望着那湿漉漉的天空方才还沉睡的眸子,原初一直存在的光辉就在苏醒的大地上交错纵横流溢而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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